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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振,同志平等权益促进会创始人,曾起诉“治疗”同性恋的诊所并胜诉 “那个医生对我说:同性恋是社会上的不道德行为、是性变态!同性恋者非常有可能得艾滋病然后死掉!” 时隔4年,再次复述自己在深圳一家心理诊所接受的“同性恋矫正治疗”时,27岁的林意强仍然有点激动,声音微微发颤。 2011年,因为和当时的男朋友分手,又面临找工作等压力,林意强感到非常痛苦,“不想继续(当同性恋者)了,想彻底改变”。他想到了借助外力。 他在百度搜索关键词,找到了一家名为“创联心理诊所”的深圳机构,并立即在网上联系对方,得知对方提供收费6000至9000人民币不等、共三个疗程的“同性恋矫正”服务。林意强选择了一项收费上万元、被对方称为“最有效”的“治疗”方案。 “这些几乎是我当时全部的积蓄了,我还额外找叔叔借了3000才够。”林意强告诉端传媒记者。 缴费当天,医生就为他安排了“治疗”,分为催眠和电击两个步骤,先是催眠。“医生一直拼命告诉我,同性恋怎么怎么不好,有多么道德败坏和变态,一直说当个异性恋多好啊,可以‘正常’地结婚生子。”林意强回忆道,粗暴简单的“催眠”阶段过去,随即是他这辈子目前为止最大的噩梦:电击。 他被带进一间小屋,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和一台电视机,能看见“有很多的电线连着那把椅子”。随即,林意强被要求躺到椅子上,医生开始用电视为他播放一些色情类的男男GV。被要求“放松”的林意强的手脚被麻绳类的东西固定住,医生告诉他“要淡定地看这些视频”,并安慰他“这些设备绝对安全”。 突然间,逐渐进入睡眠状态的林意强感到身体剧烈麻痺,脑子里“嗡嗡响”,全身有强烈的重击感。 终于清醒后的第一件事,他破口大骂电击他的医生。“太不人性化了!”他说。这次“治疗”带来的强烈屈辱感让他陷入了其后很长时间的抑郁,不仅性向没被“矫正”过来,对周围的一切事物也仿佛失去了兴趣。 在中国,像林意强的案例不在少数。无数接受不了自己的另一半或子女是“同志”而焦灼的家人们,正在耗费巨额资金和大量时间,试图“矫正”这种“不正常”的性倾向。一条由此而产生的灰色产业链,已悄然形成。 小振展示大陆对同性恋的描述。大学通识教育教科书将同性恋称作“变态”,并写有“纠正”方法 灰色地带 “虽然国家卫生组织把同性恋从精神疾病中剔除,但是同性恋问题毕竟是一个极不正常的性行为,我们中心为应对众多的这类人群,专门设立了同性恋专业矫正中心,以期帮助那些愿意改变的人们。”在一家名为重庆心语飘香心理咨询中心的网站页面上,端传媒记者发现了这样的字眼。 实际上,在2014年底,重庆这家心语中心,已经因为被一位接受过其“同性恋治疗”的“患者”小振告上法庭并败诉而广为人所知。不少媒体认为,这起诉讼具有里程碑意义,标志着中国官方对于同性恋的态度开始出现显著的进步。当时审判此案的海淀区人民法院在判决书里明确提到“同性恋并非精神疾病”。 “我当时去就是想证明同性恋不能被‘治疗’。”小振告诉端传媒记者,他的初衷并不像之前很多媒体报道的那样真想去“治疗”,而是在一开始就为了证明这家在“同性恋治疗”界颇有名气的心理诊所的不正当性。此前,这家重庆诊所已经在同性恋维权界小有名气,在网络上有不少帖子,或赞美、或揭露这家诊所的种种行为。 但端传媒记者发现,距离判决近一年之后,心语中心仍在开展“同性恋矫正治疗”业务。位于重庆市中心较场口区一栋气派的新写字楼“日月光中心”的33层,心语中心由一所住宅改造,拥有一间咨询室和一间催眠室。诊所玄关处挂着亚克力板的就诊价目表,记者注意到,上面分别明确地写着“同性恋矫正咨询每小时收费500元”、“每疗程收费9000元,总疗程收费40000元”等内容。 一位名叫姜开成的医生接待了端传媒记者,他也是此前负责“治疗”小振的当事医生。与其他宣称可以治疗同性恋的机构类似,心语中心主要采取催眠和电击两种治疗方式。姜向记者解释,催眠主要是在无意识下引导与异性的性行为。姜描绘得颇为生动,“这是专业的催眠,你的身体慢慢变沉、变软”、“我会让你幻想异性的身体、沉浸在性爱的快乐中”。电击则主要用于“戒断”(对同性的幻想)。 姜医生向记者列举了“重庆某30多岁的注册会计师”、“吉林上大二的小伙子”等成功案例,说“小伙子高高大大的,很帅气,前面‘治疗’效果不明显,到第五个疗程时,在催眠状态下他一下就勃起了,说姜医生我(对异性)有感觉了”。当记者仍对治疗效果持怀疑态度时,姜医生打开他的即时通讯聊天记录,向记者展示重庆某区县的一名男教师与他的对话。记者看到,该名男教师称最近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并结交了一名女朋友。姜还向记者表示,该机构从2011年推出同性恋“矫正”业务以来,已经接待了数百名“病患”,包括北京、山东等地慕名前来者。 在咨询期间,姜医生一直表示社会(舆论)给他的压力非常大,外面的攻击也很多。姜认为,不管同性恋是不是病,但它确实是个问题,需要治疗、解决。姜医生说:“我家里就有个儿子,他要是同性恋我绝对不能接受,传统就是这样,你要传宗接代,不能到你这里就断了,这是很不负责任的。”随后,当记者表明身份,致电姜开成希望得到对此事的评论时,他迅速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挂掉了电话。 “让我吃惊的是,全国像这样的机构不少,特别是在三四线城市,数量非常多,”小振告诉端传媒记者,“他们大多在工商管理局登记,但未获得当地卫生部门的证书。我向卫生局投诉过,但他们都说这归工商局管。” 小振在深圳的办公室内自弹自唱,办公室常用来举办家长辅导讲座 48个染色体 使用各种手段“矫正”同性恋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当时在美国和西欧,都曾经对同性恋者采取前脑叶白质切除术、荷尔蒙“治疗”和电击等手法,试图“矫正”性取向。直到1981年,美国政府才规定心理诊所不得采用电击等极端手法“矫正”性向。 而在中国,宣称可以有效“治疗”同性恋的诊所大多沿用了这一套已经在国外被禁止的逻辑,采用软性的心理疏导、催眠、电击和开药等手法,试图“治愈”同性恋者。 电击又称为电痉挛疗法,往往用于治疗严重的忧郁症、精神分裂症、狂躁型精神疾病等严重精神疾病的疗法。患者须在被麻醉和使用肌肉松弛剂的情况下使用,而未使用这两者便直接电击的情况,在大多数国家已属非法。 而在同性恋“治疗”界,电击似乎成为了医生们首选的法宝。记者采访的多位“患者”,都曾经提到被电击的痛苦经历。 除了电击,还有机构发明了更“创新”的招数。 “北京国奥医院说,他们可以通过测试‘患者’DNA确定其同性恋是先天还是后天形成的,”小振说,“有一次,他们居然测出一个‘患者’有48个染色体!然后就说人家是后天形成的,可以‘矫正’。”(人类只有46个染色体。) 除此之外,脑部扫描、开处方类镇静剂药物,甚至烧香驱邪,都是这些机构曾对同性恋者使出的“治疗”手段。 在中国最大的B2C网站淘宝(taobao.com)上,端传媒记者输入关键字查询,获得数个搜索结果。其中一个名为“天和自然堂”的店铺出售“同性恋调转符”,在商品描述中,通过念咒、烧符即可“扭转”性取向。该卖家告诉端传媒记者,不能确定发生效应的时间,“梦到与异性亲密,那就感应上了”。在另一家名为“彭曦霆姓名学工作室”的店铺中,卖家称可通过改名“扭转”性取向,当端传媒记者询问改名效果时,其不能承诺效果,“有彻底纠正的例子,但是也有不成功的人”,“成功率和显效率在50%左右”。以上两个宝贝分别标价1500元人民币和399元人民币。 端传媒记者分别向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的知名医院心理门诊(精神科)咨询,表达希望“治疗”自己性倾向的意愿。包括301医院、安贞医院、仁济医院、孙逸仙纪念医院等均回复称,不能进行该项“治疗”。其中,北京协和医院精神科医生明确告知记者,同性恋不是病,国内专家在过去尝试过“治疗”,但均未成功。她还告诉记者:“起码在我看来这不是病,不要有太大压力。” 目前,中国正在进行同性恋“矫正”业务的,主要是良莠不齐、缺乏卫生部门监管的各类心理诊所。据一些同志平权机构粗略统计,他们每个月都会接到数十起被强迫接受“治疗”的同性恋者的求助。而往往数千元甚至上万元的诊疗费用里,并未包括太多的实质性内容。 上图:今年11月8日,居于深圳的亚言(右)与不愿上镜的男友(左)一起参与香港同志游行,二人穿上一样的情侣装。阿言曾被迫参加同性恋“矫正治疗”,一度令他抑郁。 监管真空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和同性恋NGO“北京同志中心”共同披露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LGBT群体中,1600多名调查对象有近十分之一的人,迫于家庭压力、社会认同等原因寻求“扭转治疗”,但并没有一个案例显示“扭转治疗”后性取向得到改变。 端传媒记者分别致电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综合监督局和法制司,就目前国内医疗机构开展同性恋“治疗”业务是否知情、如何监管等问题进行询问,均拒绝作出回应,要求记者拨打12320公共卫生热线反映情况。随后,记者拨通12320热线,接线人员称“同性恋已经不是病了”,12320热线目前不掌握相关信息和反馈渠道,建议记者与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联系。 中国同性恋研究领域专家张北川教授在接受端传媒记者采访时表示,“这纯粹是一种商业行为”。张北川教授说,中国现在的医学也在被市场化,很多人出于逐利的目的,为了迎合民间对性向的歧视,在或明或暗地开展同性恋“治疗”项目。去年,有志愿者咨询了北京和上海两家很有声望的心理诊所,都称可以“治疗”(同性恋),但说得很模糊,称有60%至70%的“治愈”率。 “我们国家早就和国际接轨了,但就诊的需求没有抑制。‘治疗’本身存在问题,引起包括抑郁等很多的后果。”据张北川教授了解,不只是一些小诊所,大的诊所、正规医院也存在同性恋“治疗”的行为。这样的商业行为没有受到医界的强烈谴责,行政部门也缺失规范。张北川教授认为,社会文化(传统文化的偏见和当前的经济浪潮)操纵了医疗界,加之医疗界本身对性别取向平等权利意识的普及严重匮乏,公众的知情严重不足,导致了同性恋“治疗”的泛滥。 世界卫生组织新闻发言人Gregory Hartl在回复端传媒记者的邮件中强调:世界卫生组织已经不再将同性恋列为一种疾病。世界卫生组织驻华代表Bernhard Schwartlander亦回应端传媒:“世界卫生组织不认为同性恋(或任何非异性恋)是一种需要‘治疗’的疾病或心理疾病,不道德的和有害的所谓‘扭转治疗’对同性恋(或双性恋、跨性别者)构成了一种暴力和歧视。” 就端传媒提问世界卫生组织驻华代表处是否掌握中国目前同性恋“治疗”的机构、人数等数据以及会否向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反馈这一实情,其表示尚不掌握这些数据,并未正面回应与中国卫生部门的沟通情况。 “他们还有可能在医疗方面遭受迫害,例如不符合伦理的、有害的、意图改变性取向的所谓‘治疗’。”在世界卫生组织驻华代表处提供给端传媒记者的一份最新声明《终止针对女同性恋、男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者和双性人的暴力和歧视》中,提到了希望终止“改变性取向的所谓‘治疗’”。 上图:阿言曾在去年带领深圳的同志去香港参加一年一度的同志游行。今年他再次与其他大陆同性恋者一起赴港参加,表达对同性恋者的支持。 改变了的,未改变的 “刚才出警的两个警察非常好,一位说,情绪低落要送精神病,我还经常低落呢,警察说同性恋是个人取向,不是病,很赞。”在10月26日的微博上,来自同性恋公益组织“同性恋亲友会”的阿强这么写道。 在发这条微博之前不久,他为了解救一个因为向家人出柜而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治疗”的河南34岁青年余全虎(化名),而报了警。 “主治医生说,收治的理由是‘性倾向障碍’。我当时就叫他去查中国新出的《中国精神疾病障碍与诊断标准第3版》(CCMD-3),里面明确地去掉了同性恋是精神障碍的说法。”阿强在电话里告诉端传媒记者。 余全虎被送进的医院是河南省地级市驻马店市的第二人民医院。已经结婚的余全虎向现任妻子坦白,他爱的是男朋友小杨。于是妻子和其他亲友在国庆前夕,连夜开车将在杭州打工的余全虎带回河南,要他在自己和小杨之间作出选择。 余全虎选择离婚。但随之而来的,并不是他梦寐以求的离婚证书,而是在10月8日,被家人强制送进精神病院,开始接受”治疗”。从始至终,他的家人和主治医生都坚信,他确实得了一种精神疾病。要“用锯把他腿锯了”,余全虎的大姐说,她接受不了弟弟喜欢一个男人的事实。 截至发稿,端传媒记者拨通了余全虎妻子袁女士的电话。在电话另一头,余全虎的妻子听起来身心憔悴。袁女士对记者说,她和余全虎已经离婚(还未办理离婚手续),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他在我心目中已经死了,永远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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